近年来，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题似乎落入了一个“口号喊得响、落地却很难”的怪圈
除了经济下行压力仍存、民企自身经营风险暴露等外部因素，银行内部考核机制也是导致金融机构“不想贷、不敢贷”的重要原因
给民企贷款往往“吃力不讨好”，且监管机构对银行不良贷款考核标准日益趋紧，信贷人员面临终身追责压力
解决民企融资难题，不能仅依靠商业银行
小王是北京某银行的一名信贷业务员，最近因为个人原因打算离职。然而，当辞职报告交至单位后，却被拒绝了。单位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其给民营企业办理的多笔贷款中，存在一笔不良贷款。
“单位表示，按照终身追责的要求，除非我自己把这笔不良贷款处理掉，否则不能辞职。”在接受采访时，小王无奈地表示，民营企业天生抗风险能力弱，类似这样的规定，只会“逼着”信贷业务人员尽量少给民企发放贷款。
近年来，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题似乎落入了一个“口号喊得响、落地却很难”的怪圈：一方面，各级政府部门高度重视、多次强调，并且从中央到地方都出台了多项举措；另一方面，民营企业的获得感仍嫌不足，融资难、融资贵的现象尚未得到根本改观。除了经济下行压力仍存、民企自身经营风险暴露等外部因素，《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发现，银行内部考核机制也是导致金融机构“不想贷、不敢贷”的重要原因。
融资难，银行也不易
上海有色网是国内有色金属行业的信息门户，聚集有色金属行业近60万户中小型企业。“客户反映从两年前就很难获得融资，以前的融资到期后也难再续贷，企业得到的融资支持减少。”上海有色网CEO范昕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一些民营企业原来还可以通过和国企的供应链融资获得资金，在监管部门对这种转贷现象收紧后，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除了贷款难度不同，国企和民企在贷款成本上也有较大的差异。范昕表示，据其了解到的情况，国企融资成本在5%左右，而民企贷款利率高达12%～15%。
要么贷不到，要么成本高。对此，有民营企业家感叹，金融机构的一些做法让民企很受伤。
金融机构也有一肚子苦水。北京某城商行信贷部门负责人赵倩（化名）就私下向记者坦言，信贷人员每年都会身背大量的贷款指标，完成情况直接关乎个人收入，他们很希望对外放贷。问题是，给民企尤其是中小企业贷款的确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们一般需要审核三个方面：企业法人的人品，该企业的产品质量、市场规模销路等，以及贷款抵押物。这三方面的审核除了贷款抵押物一目了然，其他都需要信贷员去了解、打听、核实。中小企业所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产品种类繁多，要对每一家客户一一了解很花时间。”她表示，往往做十单民企贷款，业绩都未必能赶上做一单大国企、大客户的贷款。
“可以想象，如果不改变一刀切的考核指标，不针对民企贷款设立更加合理的考核指标，就很难真正调动基层信贷人员给民企发放贷款的积极性。”赵倩谈到。
终身追责成“魔咒”
更大的“吃力不讨好”还体现在追责机制上。
采访中，《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了解到，按照现行的考核机制，一旦发生不良贷款，那么业务员、信贷审批员、高管等都会受到追责，而且是终身追责。
问题在于，相较于规模普遍较大的国企，民企尤其是小微企业治理结构不够完善、财务管理不够规范，抗风险能力较弱，也更容易出现不良。
央行行长易纲此前曾谈及一组数据：金融机构小微企业贷款不良率为2.75%，比大型企业高1.7个百分点，单户授信500万元以下贷款不良率更高，金融机构获得的收益较难完全覆盖风险。
这意味着，越是给小微民企发放贷款，被追责的风险越高。对此，有业内人士表示，一笔贷款出现问题可能有多方面原因，如果信贷人员尽职了，道德上没问题，操作中没漏洞，仅仅由于客观原因产生了坏账就被追责，那还有谁愿意去做？
采访中，天合光能董事长高纪凡、协鑫集成董事长罗鑫等企业家谈到，最关键的差别是，如果是国有企业产生坏账，往往可以协调解决；但若是民营企业产生坏账，那么相关人员就有可能受到追责。
“这种考核机制必然导致信贷员趋利避害，不敢也不愿贷给民营企业。”上海行颐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海结合2018年他向银行申请贷款的亲身感受谈到，“如果银行要放贷一亿元，宁愿找一家国有企业，也不会找30家民营小企业每家贷款300万元，因为这其中只要出现一笔贷款坏账，信贷员就要停职停转或者降职降薪。”
“这倒不是银行故意为难信贷人员，而是银行为了满足愈加严格的合规性要求不得已而为之。”在赵倩看来，由于近几年实体经济面临转型压力，企业贷款违约情况增多，监管机构对银行不良贷款的考核标准日益趋紧，压力必定会层层传导至信贷人员身上。
因此，尽管各级部门花大力气推动解决民企融资难问题，尽管有些银行推出了对中小企业放贷的额度比例，但对信贷人员而言，还是会尽可能提升放贷标准。
不能仅指望商业银行
如何破解困局？业内人士建议，首先要从改变现有的银行考核机制入手。
实际上，改变已经开始。2018年10月20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召开的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专题会议明确提出，完善商业银行考核体系，提高民营企业授信业务的考核权重；健全尽职免责和容错纠错机制，对已尽职但出现风险的项目，可免除责任。
本刊记者了解到，民营企业座谈会后，多家银行对尽职免责都进行了调整，努力为基层信贷人员减负。
不过赵倩坦言，“会有一定效果，但不能期望太高。”因为民企融资难、融资贵的根本原因是其合规性差、风险较高，而免责和容错只是提升了对不良的包容度，出了问题不被追究，但并不代表风险本身会降低。
“如果不顾风险降低放贷标准，意味着银行贷出去的钱很可能血本无归。”赵倩强调，“银行本身就是企业，不可能去做亏本买卖。即便没有监管要求，还不了款还得银行自己背亏损。”
在她看来，要解决民企的融资难题，不应仅依靠商业银行，政府部门应更有作为。“成立一些非营利性质的基金或政策性银行，专门扶持民营企业。”
为减少商业银行“后顾之忧”，中国银行国际金融研究所所长陈卫东建议，政府应适当加大国有担保基金建设力度，有实力的地方政府也应组建地方担保基金，重点支持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中小企业发展，降低对商业担保公司的依赖。
去年7月26日，国家融资担保基金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注册成立，注册资本达661亿元，旨在缓解小微、“三农”和创业新企业融资约束问题。
高盛中国投资银行业务联席负责人、高盛高华证券首席执行官朱寒松建议，要加快发展和健全服务民营企业的非银金融体系。1月30日晚间，证监会发布了《关于在上海证券交易所设立科创板并试点注册制的实施意见》。在朱寒松看来，此举可以为创新企业提供高效的融资渠道，为创新资本提供高效的退出机制，鼓励更多社会资本去投资、支持科创企业，实现良性循环。
